犁耙水响
散文  2017年05月31日  阅读:736

在明镜般的稻田里,白白的云朵,蓝蓝的天空,人们似乎穿梭在蓝天白云之间。

信手扯着青青的秧苗,信口扯着朦胧的心思,却在不经意之间,扯出了六月酽酽的情结,哦,丹水的儿女,在六月的水响里,一任芳池肆意地蔓延,蔓延就蔓延吧!丹水南北的田埂上,索性放亮歌喉,浓郁的乡韵和不加收敛的情愫在青阔的秧田埂上荡动……

丹水的六月,在梅子雨跣足的汪洋光临之后,在芽儿的葱绿漫上田垄之后,在廊檐里不安的农具锃亮之后,伴着一声声秧歌的起落,犁耙水响。

田野上,如明镜似的稻田中,到处是一片犁耙水响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,插秧成了此时最主要最繁重的活儿。十天左右,刚刚麦浪翻滚的田野就象变魔术似地,被人们的一双双巧手铺上了千顷绿波。这里有句农谚“夏种急如火,冬播慢如烟”,说的就是这段农事所显示的急迫性。当人们争先恐后接近插秧尾声的时候,一项 “洗泥”的民俗就会终止人们所受的劳累了。

何为“洗泥”呢?顾名思义就是洗掉身上的污泥,即完工的意思。但它所包含的内容可不这么简单,这一天,人们头上脸上身上到处是泥,都是互相扔的、抹的。所以“洗泥”还包含“扔稀泥”的意思。关于“洗泥”的称谓,村里有老人说也叫“洗犁”。在我的家乡丹水,“泥”和“犁”发的都是同一个音,再说洗“犁”还不是洗犁身上的泥呀,所以叫什么都一样。听老人说,“洗泥”这一民俗是祖传下来的,根本不是现在人们一时兴起的随便打闹,也不仅仅出现在某一个村子。有多久的历史了呢?谁也说不清楚,也许有“犁”就有“洗泥”了吧。

在“洗泥”活动中,扔稀泥可是有时间讲究的,一般都是在插秧结束的最后一天。刚开秧门时,你往别人身上扔稀泥,别人会笑你“不靠谱”,这时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插秧上,哪有时间扔稀泥啊?“芒种点火夜插秧”,说的就是这段时日的忙碌程度。当然了,如果你想和十分要好的人过扔稀泥的瘾,那也无可厚非,扔稀泥在整个插秧过程中本就代表着亲热友好的意思。还有,扔稀泥时可不能扔土坷垃,伤着谁可就乐极生悲了。

我在农村生活的经历不是很长,有关“洗泥”的好多趣事都是从父母和村里上了岁数的老人口里听说的。比如我们家乡丹水的大道云,他们夫妻俩就是“洗泥”洗成一对的。那时还是搞集体,大道云有一次路过隔壁的村子,正巧碰上一群姑娘在一大块水田里打泥仗。见大道云到来,董三姑带头朝大道云扔起了稀泥,姑娘们也一下子把矛头朝向了这个壮实的汉子身上。那时大道云和董三姑还不熟悉,以前只在路上碰到过两次,尽管都心生好感,但从未说过一句话。这下机会来了,大道云冒着铺天盖地的“泥雨”,下到田里和姑娘们对扔起来,他一个人哪是姑娘们的对手,早已成了一个泥猴子的他,头上还被董三姑泥上了一蔸秧苗,活像一根“朝天辫”。败下阵来的结果可不能逃之夭夭,必须呆在原地等候发落,这是“洗泥”中约定俗成的规矩。大道云只能陪姑娘们栽了一个时辰的秧,然后陪她们来到沟渠边柳阴下“洗泥”。大道云那时好害羞,看到姑娘们湿透的身子显示的曲线,他跑得远远的,引得姑娘们好一阵长久的笑。这次“洗泥”之后,大道云和董三姑就走到了一起。

因了“冼泥”这样有趣的活动,一个乡下孩子从小就会爱上到田间地里干活,这里有其它地方所看不到学不到的知识。

印象中的我经历的“洗泥”场面不是太多,当我学会插秧的时候,已经快要分田到户了。人们的秧田大都分布在村子的不同地方,再也不能像搞集体时一片一片地插秧了,不过小打小闹的“洗泥”活动还是时常有的。如果有人完工准备回家,路过你田边时可能会从水田里掏起一把稀泥向你扔来,而你看到一个人从田边走过,你也可能趁他不备主动出击。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一次,老队长提着自己装满稀泥的草帽从东边的水田扔到西边的水田,并大声叫喊:二愣子急性阑尾炎住院了,大伙去帮他洗泥吧!当他把草帽里的稀泥扔完的时候,他早已经成了一个泥人。就这样,二愣子家的一亩二分地成了人们久未举行盛大“洗泥”的战场,大道云和另外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把路过这里的浒叔按倒在田边,用稀泥给他泥上了一副戏剧脸谱,然后说:不要你插秧了,你嗓子好,给大伙来一段花鼓调吧……浒叔一边叫一边扯着嗓子唱了起来:

一只哈蟆哟一张嘴,

两只哈蟆哟四条腿。

扑通扑通跳下水哟,

哈蟆不吃水哟太平年。

就这样,插秧时的说笑,扔稀泥的叫喊,字正腔圆的花鼓调,组成了一曲热烈而又壮观的大地飞歌!

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,一个在城市丛林里穿行的人,无异于一根连接城市和乡村的纽带。这些年,我的脚步再也不屑于在长满金银花的田垄上行走,农事早已被我摒弃在了生活之外。前不久和浒叔通了一次电话,叮嘱他农忙中注意身体,并问他“洗泥”是否还是那么呈现着节日的气氛。他叹了一口气说:现在的人们总是处于一种无法满足的高速运转之中,农田已经拴不住人心了。好些人都外出打工,离家近一点的回家忙一阵子就匆匆走了,离家远一点的就寄钱回家请人干活,那种互助互爱、期盼风调雨顺的“洗泥”活动再也不见了踪影。

我不禁涌起一股心酸:这是我作为一个游子不可饶恕的错误,千百年来在农业中形成的美好仪式,寄予人们纯真情感和无限希望的民俗,就这样因我们的疏离和背叛,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烟尘……

烟雨蒙蒙,耕夫戴着斗笠,披着蓑衣,扬起牛鞭——开启织耕的一犁。

……坑塘里掬一口清甜的水,一扬脖子喝光,微笑地抹去额头的汗渍,望着新整的厢面,盘算着将会生长怎样的年景!

掮着耙晚归,吼一声“哞哞”的牯牛,鞭儿甩向雨后的斜阳。

“开秧门哟!”一声喊擂动湾前村后,稚嫩的童如小鸟啁啾绕着湾子林回旋。

大动力亮着粗喉咙在坑边吞云吐雨,小水车在埂上纺着自在的歌谣。

六月,这极富青春的季节,升腾汗涔涔的劳作与耕耘。

六月,犁耙水响里,孕含着丹水儿女夯实的恋歌与情韵。

“洗泥”那原汁原味的民俗,始终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。泥巴在丹水是很圣洁的东西,它养育繁荣了丹水人,也给了丹水人无限的希望,冼泥节,洗净农貝的泥土,把泥巴送回水中,让泥土回归自然,再摸摸水中的鱼儿,多么活泼而快乐的画图哦!